每一个不曾起舞的日子,都是对生命的辜负。
——尼采
一觉醒来便仿佛过了一生,每一次睡去,就是死亡;每一次醒来,都是重生。
回来时,我选择坐火车,想再次体验时间在车厢里“咣当,咣当”恍惚而过的飞逝,体验小时候爸带我坐火车的兴奋。睡在上铺,无人注意,眼泪便可以肆意流淌。
给爸喂饭,喂药,洗脸,擦身……很配合。在我来后,妈说爸听话了很多。检查爸的手,指甲干净平整,看得出妈照顾的细心。给爸洗脚,肤色赤褐,干枯如苍老的树根。这双脚曾走了多少路,担负了一个家庭多少辛苦与光荣。用澡巾搓他坚硬的脚底板,按住这只脚,那只脚会不听话地从水盆里出来,把水带出一地。小心地抚摸揉搓这双脚,手与脚的碰触,传递着生命无法割舍的血脉亲情,仿佛前世,我就曾这么做过。
那个曾英俊逼人的青年,那个酷爱打篮球的青年,那个骑车几十里撒网捕鱼的爸,那个喜欢喝酒吃肉、性格豪爽的爸,那个经常带着我去百年老店吃小笼包的爸,那个让我骑在脖子上看元宵灯会的爸,那个下班后看到我手受伤二话不说带我骑上车飞奔去医院的爸,那个深夜冒着大雨带我到医院缝针的爸,那个为了我能报考重点中学煞费苦心的爸,……现在,他是虚弱的,颓残的,时而清醒,时而糊涂,像个无助的孩子,任人摆布……
泪在眼眶中转呀转,滴落水盆里。抬起头,脸上却带着笑。细心地为他擦脚,哄孩子般地跟他讲话。小时候可以当着爸的面肆无忌惮地哭,长大后,再也不愿让爸看到我流泪。
我说爸我走了,暑假有空再来看你。这次,爸没有哭,坐在轮椅上,温和的眼神,仿佛在看着一个与他没有任何关系的客人,嘴角微微上扬,平静地点头,然后又低头沉默。我的心倒痛了,不平静了……下次来,爸,你可一定要认得你的小女儿!
黄昏时,一个人去正开挖的湖堤上散步,湖水不多,也不清澈。走在荒凉干裂的土地上,裂开的口子告诉我它的饥渴。这里曾经是一片良田,现在正被挖成一个湖,暂时我还能在干涸的岸上走。周围荒草如我一般高,风吹乱舞,仿佛不知即将到来的命运,依旧骄傲地生长。偶尔白鹭在上空掠过,还有不知名的鸟,发出类似金属乐器的鸣叫,声音穿透力极强,让我的目光跟着它追了很远。
不长的堤岸,因为我一个人的行走,显得很长,也很孤单。风很大,坐下来,望着对岸远处林立的高楼,不知湖为了陪伴楼,还是楼为了陪伴湖。我想拍下这湖现在丑陋的面目,并想象着它将来的美丽容颜,有点残酷,不知到底有什么意义。人们总是不知疲倦地在地球上制造一座座废墟,然后再建造一座座未来的废墟。
走到快到堤岸的尽头,一男一女两个身影在俯身耕作,巴掌大的地里有玉米,还有不知什么作物。走过去,问是什么,老女人说,是豆,连这都不认识?语气中明显的轻视。我有些羞赧,但并不怪她,本就是自己缺乏常识,后来细看,我知道了,原来我是认得的。我只是奇怪,在这里种这片作物,时间长久不了,但他们依然很有兴致,并说到了八月份,就可以收豆子了,有红豆,还有青豆。我不禁敬重起他们的勤劳。
这段不远却有些艰难的散步,在我爬上公路之后告终。回首那片滩涂,密密麻麻的车辙,像一道道触目惊心的伤痕。
哦,又想起麦田,金黄的麦田,梵高的麦田,塞林格的麦田,家乡的麦田……针一般尖锐的麦芒,饱满的麦穗,喜悦地在风中舞蹈。剥了一穗麦粒,放嘴巴里嚼,满嘴的麦香。我笑了,向着麦田的尽头,挥手。俯身,向麦田致以我的敬意和问候。上次见你,我还是个孩子呢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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